这一刻,才感觉到,气象报告说的冷气团真的很冷,我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这股冷,就如同──我不知道该怎麽形容,这一刻的震惊。
天空,开始飘着细细的雨,不大,但足以让气温更下滑几度。
僵硬的双手,没有了铉的口袋能够温暖,已经开始有冻伤的痕迹。我抿抿唇,就这麽直直地盯着可可拉看。
「我从刚刚就在这儿了,正确来说,我是跟着你们一路到这来的。你一直都没发现,就连刚刚在公寓时一样,你一直盯着铉看,你也没发现。」
「……」
「你没有要辩解的吗?」可可拉挑眉的说。她的语气、她的表情,让我无法看出她来找上我的目的──
「你希望听到怎样的辩解?」我竖起了保护色,说着。
「我并不会要求你一定要跟铉分手,也不是来威胁你的。」可可拉嘴角泛起笑意的说,「老实说,我对於你的态度并不惊讶。」
「所以,你到底──?」
「我问你,如果再给你做一次选择,你还会选择走这条路吗?」
我被她一问,顿了顿才说,「会。」
会。
「为什麽?」
「……」我说不出答案,但就是会,不後悔的会。
「你知道为什麽,我宁愿跟辛蒂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吗?」
「因为她不是同性恋?」
「不,因为幸福。」可可拉走近到我旁边,「幸福。你明知道──你选择了一条,会让三个人都不幸福的路。三个人。」
「我知道,可我……」
「且不管最後结果如何,都不可能会是让你跟铉幸福在一起的结果,不是三个人受伤,就是只有你自己。」
我不说话了。
像是被人一针见血的刺中痛处般,像是被人狠狠的敲醒美梦般。
「我不会告诉辛蒂,也不会阻止你要不要继续下去。」
「为什麽?」
「因为,这个世界是无法让每个人都幸福的。」她轻瞥我一眼,那眼神中透露的,像是她早已体会出什麽般。
「可可拉,我不懂……你到底找我的目的是什麽?」
「让你警觉吧,免的若让你继续没有警觉性的下去,迟早有一天,三个人所受的伤,会比预期的还要严重。还有,虽然我不怎麽喜欢你,可是,辛蒂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,或许,这才是我的目的,让她别失去了你。」说罢,她便转身就走。
我怔在原地,就这麽看着她远去。
纸还是包不住火的。
我该怎麽办?
吉他的背带,绝望性的滑落在地。
「是这样的啊……打从一开始,我就选了一个不会幸福的故事,一个注定结局只会拥抱寂寞的故事,那又是为什麽呢?我傻了吗……我疯了吗……我只是……只是……喜欢而已……只是想单纯的喜欢一个人……错了吗?错了……错了。」声音断断续续的呢喃,在冷风的伴随下,听起来,原来是伤心的。
我就,这麽喜欢寂寞吗?
看着灰蒙蒙的天空,今天冷的连太阳都没有,让人有错觉,太阳好像就此不出来了,就跟我的心,一样。
那天晚上,我并没有回家,没有跟铉好好聊一聊彼此,没有好好让他多了解我一点,没有。然後我关机,今天晚上,我──谁的声音也不想听。
下了班,我去了一个地方。
一个,我本来以为,这辈子再也不会去的地方。
我孤独的骑上了安静的省道,空无一人的省道。偶尔,会有两、三部大卡车经过。除了这点声音之外,什麽都没有了。
我眨了眨眼,发现,眼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,已经流了满脸。
好痛。真的痛。
「爷爷,我真的……好想你,好想你。请告诉我,请告我好吗?我到底……该怎麽办才好?」颤抖着声音,我对着只有我这一台车的街道,轻轻呼唤着。
*
骑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,我回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地方,那个有爷爷回忆的眷村。
将车子停在大马路边,我背着吉他就这麽直接走进暗暗的小路中,那曾经,爷爷常牵着我散步的小路。
眷村因为改建,所以现在已无人居住,且被封闭了起来,就连这条小路,都荒废了。
曾经,遍野翠绿的稻田,现在杂草都长的比人还高。
以一般人来说,三经半夜的,走在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废小路上,都会害怕,或者是根本不会来走。
但不知道为什麽,从我的眼睛看过去,这里,是跟当年一样的,就好像与回忆重叠般,这里没有变。
那天,在偷跑去爷爷那里,被发现之後。
跟爷爷一起散步回家的那天。
「亚琪,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年级时做过的梦?」
「爷爷──你已经问过好多次了,当然记得啊。」
「再说一次给爷爷听,好不好?」爷爷温柔的问着。
我嘟了嘟嘴,拗不过他,清清喉咙的慢慢说起,「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梦,我梦见,爷爷带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旅行,一路很快乐、很快乐……直到要离开时,爷爷上了船,可我却没有,我站在港口大哭着,你却对我笑着挥手,我很慌,很害怕,才发现旁边有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,也一直哭着叫她的爸爸,才知道她爸爸也先上船了,没有等她。
「於是,我们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回家,她说,她刚好跟我一样住在路竹,我们都笑了。最後还奇怪的蹦出一台脚踏车,我们就一起双载,一路上,我们到处问人、问路,走在陌生的人群中,我们却不害怕。还莫名其妙的走进一个沙砾堆中,很奇怪,梦里的我们,似乎很坚持要走那条充满大块、大块砂砾的地方,後来出现了一对很亲切的老夫妇,要帮助我们走过那个地方。他们带着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,最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砂砾陡峭墙壁,他们到那里就告诉我们,爬过这面墙,就会出现一条笔直的大马路,一直走,就能回家了,然後就不见了。
「我跟那个女孩相互帮忙得小心爬着墙壁,说也奇怪,我们怎样都不愿丢下那台脚踏车,前面一路也都是搬着脚踏车走的,就连爬墙也是。不知道费了多久的功夫,我跟她两个人身上到处都是擦伤,终於爬过了那面墙,最後啊,真的喔!我们真的看到了一条又宽又大的马路,马路的尽头我们看不清楚,阳光很刺眼的模糊了画面,可是那一瞬间啊,真的好快乐喔。
「就在我要准备载着她一起走时,好怪,她不见了,只剩下我一个人,站在回家的路上,然後我就醒了。」
那真的是一个记忆犹新、过好几年都忘不掉的ㄧ个怪梦。梦做完的隔了几天,我才告诉爷爷的。
爷爷听完,莞尔的说,「亚琪,爷爷解梦给你听。」
「嗯,好啊。」就算,这个梦爷爷已经解了无数次,我还是很喜欢听,因为这样我们就不自觉得愈走愈慢,这条路就可以走的久一点。
「这个梦啊,是告诉你,爷爷会比你早先上船,那是因为爷爷的人生已经到了尽头,那女孩的爸爸也是,我笑着对你挥手,是因为我知道,你一定会勇敢的走完自己的路,而我会在回家的尽头等你。
「一路上,会有许多困难,但是会有帮助你的朋友、贵人出现,在你最困难的时候,伸手拉你一把。这条路很艰辛,因为你会有沉重的包袱,一个无法轻易抛下的包袱,但是在走完这一连串的路,受了一大堆的伤的时候,笔直的未来,会在最後等着你,只要你能撑过前面。」爷爷很缓慢的说着,一点一点的描述着。
「爷爷真的会等我吗?」
「当然会啊。」
「那,为什麽那个小女孩会不见了呢?」
「那是因为,她最後跟你选择了不同的未来啊,但是相信我,有一天会再见的。」
我点了点头,当时的我其实还是不太了解意思,只知道,爷爷会等我,这样而已。
我站在当时的那一个路段上,杂草丛生的比前段还要严重,利用着打火机上装置的迷你超白灯,勉强照着。
旁边的ㄧ个坟墓,依旧静静的待着。
那个坟墓大概有几十年了吧,以前小时候还会怕,久了,也就还好了。
现在那个坟墓,也跟着这些回忆、这些路段,一起沉沦在最深底,杂草几乎都将墓碑什麽的都覆盖住了,若我不说,恐怕还没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墓。
墓到底葬的是谁呢?
我不太清楚,只知道是一个老奶奶,因为子孙都离开她、不管她了,所以随意将她葬在这之後,就再没人回来替她扫过墓。以前,这里还有人住的时候,偶尔还是会有好心人替这里拔拔草之类的。
多悲哀啊。
我看着,彷佛──今晚的寂寞与土底下的灵魂一起共鸣着。
风,冷飕飕的吹着墓上的草,凄凉的微微摆动,像是在回应着孤独。
我停伫了一会,对坟墓行了一个礼之後,才继续往前走。
沿着小路走下来之後,我放慢步伐的慢慢接近着第一条巷道的其中一间房子。
那间,曾经活了十二年的房子。
充满着对叔叔不愉快的回忆,也有着──跟俊延还有伟哲的回忆。
我眨了眨眼,悲从中来。
一排的房子早已因为荒废而变的破破烂烂的,整条巷道,整个村子,活像是鬼片里常有的鬼城。
我用着微弱的灯光,照着大门。然後轻轻推开。
低头看见院子里还有一些当年没带走的旧物品,有爷爷送的四轮脚踏车,有以前很流行的滑板车……还有几双坏掉的破布鞋。
怀念,只剩怀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