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真恨自己这种龟毛的脾气,说好听些叫作情感纤细,说难听点就是自作多情。刚认识罗大少时,因为流言、误解和冲突,我刻意与他保持距离,尽量避免任何与他交谈的机会。没想到这段难解的缘分纠缠了近三个月,从陌生到不陌生,再从不陌生到不排斥,最後变成现在的友善交往,虽然是不太想承认,但我心里早就把罗大少当作是自己的兄弟看待了。要不,我怎会答应参加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相亲会?又不是吃饱撑着需要人催吐。
我不晓得这算不算是报应,原本自己看见罗大少时是避之唯恐不及,现在他暗示、明示别插嘴也别插手他的家务事时,自己却觉得挺受伤的。我竟然觉得受伤耶,王八蛋!要是说出去阿诚不笑破肚皮才怪,因为对方根本没把我当作是可以进入「禁区」的朋友!
对啦,现在想想自己也真的傻了,我到底凭哪一点能被罗大少视作知心好友啊?他还肯请我到他家作客自己就该偷笑了吧!我是怎麽了,为什麽会把人家的绅士风度解读成他对我比对其他人好呢?回想一下他对阿诚的态度也是非常谦恭有礼啊,我猜连路边的小猫、小狗他都会摸摸、抱抱吧!
我揣着有点自暴自弃的心思,瞪着镜子里神情呆滞的自己,须臾,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。
自己又想太远了对吧?阿圣以前说过,如果我肯把胡思乱想的心力分一半到课业上,要跟他争前三名绝非难事。啊,算了吧,我可不像他有那麽高的专注力,当然更比不上罗大少的出类拔萃……
「……东环,你还好吗?」
门外突然传来的问话声把我吓了一跳。
「还、还好啦!」
「你进去快十分钟了,我有点担心。」
嗄,有那麽久喔?我看看手表,罗大少没骗人。
「你应该只有喝红茶,没有吃其他东西吧?」
「是啊。」该不会他以为我吃坏肚子?
「确定?」他的声音多了一点怀疑,「有没有吃到什麽会让胃热热、烧烧的东西?」
什麽啦?讲得好像我刚嗑了一顿麻辣锅!「没有啊!」
「那我开门罗?」
「请。」
他立即走进来将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一遍,确认完毕後,点头道:「嗯,你没事就好。」
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,「我会有什麽事?」
「我怕你……嗯,像上次一样需要我扶。」他的表情有一点不好意思。
上次?上次……我马上摀着脸,要他忘了那件蠢事。
他似乎明白我很不想提起某些事,便相当知情识趣地不再多谈,「点心已经送到房间了,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尝尝看。」
什麽不嫌弃……未免也太客气,我看他们家连条抹布都是高级品吧!不过这些话我可不敢当面说出来,默默放在心里吐槽就可以了。
当罗大少带着我行经转角时,某样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从这条走道来看,洁白的墙壁上点缀着若干相片或油画,除了丰富视觉外也能凸显屋主的内涵。其中有一帧特别加大过的照片被安置在花边的相框内,被拍摄的主角是个女子,背景是一片黄澄澄的向日葵海和蔚蓝的天空。她有张精致的鹅蛋脸,肤色白皙,头戴遮阳草帽,身穿雪白的短T恤外搭莲藕色的吊带裙,一手抱着向日葵,一手按着被风吹拂的大波浪长卷发,浓眉下是一双晶亮的眼眸,双颊泛着红晕,笑得十分灿烂甜美。
「等等。」
他回身,眼带不解地望着我。
我呆呆地指着那帧照片问道:「我刚刚来的时候竟然没注意到……这位小姐是?」
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,眨了眨眼,「那是我母亲。」
唔,果然是他妈妈,真是个大美人。「看起来好年轻。」
「因为那是她二十二岁时拍的。」
欸?那不就差不多是大学生的年纪?
他看了看我,又转头凝视着相片中的母亲,说道;「我对她的记忆很模糊,只依稀记得她好像很喜欢笑,怀抱很温暖,头发有薰衣草的香味,嗯……大概就这些吧。海昕则是什麽都不记得了。爸爸说幸好妈妈年轻时留下很多照片,我们可以每天看见年轻美丽的妈妈。」
「……这间屋子到处都挂着你母亲的照片?」
「是的。」他仍旧望着相片道:「爸爸某天跟我提起我小时候问过他一次:『为什麽妈妈总是躲在框框里不出来?』也许当时太小了,所以自己没有印象吧……原来我有这样问过啊。海昕到五岁左右也开始会问了,为什麽妈妈都不跟我说话、为什麽我的妈妈跟别人不一样……等等诸如此类的,当时我为了安抚他,跟他说这样才好,别人的妈妈会唠叨、会发脾气,我们的永远都笑盈盈的,永远都不会老。然後有一阵子……」
「不要说了。」
他有丝讶异地回头,「东环?……你还好吗?」
「我很好。」
他露出有点困扰的神情,沉默了一会後从口袋内掏出一条手帕,「请用。」
现在还有人随身携带手帕?我的嘴角抽了抽:「不必了,谢谢。」
「可是……那请你不要掉眼泪了好吗?我是不是说了什麽刺激到你的话?」
我立马抢过手帕,胡乱抹了抹脸:「谁啊!谁掉泪了?我没怎样啊!走吧,吃点心!」
他虽然一脸困惑,但还是顺我的意要带我回房,其间他想拿回手帕都被我挡了回去。开啥玩笑,被我弄得脏兮兮的,哪好意思直接还人家啊!可恶,我开始怀疑罗大少是故意的,讲些伤感的事情让我淌下珍贵的男儿泪!我会记在帐上的!
没想到我们推门而入时,罗爸爸好整以暇地坐在里头翻杂志。
……就不能让我喘息一下吗?
「嗨,你们来啦!」罗爸爸一见到我们就眯着眼笑了,有刹那间我真以为自己看见成人版的罗大少。
「爸,你不是去休息了吗?」罗大少问,接着带我到他父亲对面的位置坐下。
原先狼藉的桌面已经被收拾乾净,摆着一盘甜点。有两个杯子蛋糕耶,等等打包回去给阿诚,省得又被他嫌不够意思。
「啊,这个嘛……」罗爸爸将腿上的杂志搁在一边,「毕竟是我邀东环同学过来的,我没好好招待人家就跑回房休息说不过去吧!倒是东环,你要不要……嗯?你刚哭过吗?眼眶红红的。」
我几乎想钻地洞了!这下我该怎麽解释?
「他……」罗大少很明显地在思考要怎麽帮我解围。
「我……我是过敏啦!早晚温差大,我喷嚏打不停,难过得流眼泪了,哈哈……」我表面在笑,心里却在懊恼:这什麽烂理由!
「温差大?现在才六月初……」罗爸爸歪头,露出百思不解的神情,那模样绝对能百分之两千证明罗大少是遗传到谁。「喔,不过过敏真的挺难受的,要多保重身体。我刚刚想问,东环你方便留下来用晚餐吗?」
咦?我正欲拿块饼乾的手停在半空中,迅速在脑内整理了一下资料。出门时老妈要我玩得开心点,即使在人家家里用饭也没关系(老妈真够厚脸皮的);我是罗大少仅存的朋友;罗爸爸想多认识我。
说实在的我很难当面拒绝……并不是我贪图那一顿饭,拜托,我又没穷困到需要人三餐接济的地步。我只是……嗯,有点担心罗爸爸不会满意我的表现罢了。
「不要勉强。」罗大少低声道。
我点头,「那就打扰了,我很期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