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殿分割数殿,陈列的俱是皇族宗室灵位,高祖出生于前朝山南节度使家中,聪慧善战胆识过人,而后是太祖和太宗爷爷,我的皇爷爷在我小时候仙薨,而最新的两座灵位是我的父皇和铭珈哥哥。
在这灵烛白幡之间,柏香浓郁里,我心中有愧却又难以向列祖列宗启齿,不知是从哪儿开始出错的,我全然不知应该从哪年哪月开始阻止这一切的发生,如果没有蕊淑妃,父皇就不会荒唐行事,如果那年清明我多了一个心眼,在临华门前拦住父皇去天庆观,蕊淑妃就不会复宠,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听从母妃的话,那就是个全然不同的今日,何至于如今,这不知如何说起,不知该怨谁的结局。
铭瑜登基了,母后掌了后宫,可这时局仍像肉里的一根暗刺一样,不知扎在哪一处,拔不出说不明。
嬷嬷轻声在身后道:“公主,可了,已经入夜了,明日一早还要去皇陵祭拜。”
双膝已然发麻,宫娥扶着我起身,我点点头:“两陵路途尚远,明日宜早行,此外....嬷嬷去与秉笔太监道一声,明日仪仗从简些,另请钦天监大人着人往各陵进香祭拜,毋须跟随本宫去永昭和永嘉陵祭扫。”
嬷嬷应了一声退下,行宫清静,烛火燃的也远没有宫里头明亮,昏昏暗暗的夜里远远听见蛙叫数声鸟鸣归巢,我站在廊下听了片刻,倒生出些鸡黍田家的诗意。
他倒是一身锦绣紫衣从抱厦里行来,一言不发的站至我身旁,我望着林间出现的点点流萤平淡道:“秉笔大人这身也太鲜亮了些,近臣三年斩衰,虽不至日日着服,可在皇陵还是该收敛些。”
他侧身挡着烛火,投下一条长长淡淡的身影在地上:“前头不远处有个小村庄,住着些人家,以耕种纺织为生。”
我唔了一声:“大抵是皇陵人家的亲眷聚集在此。”
他扭头看着我,玲珑灯笼照着半明半暗的眸几要滴溢而出浓墨重彩:“真好。”
我默然不语转身离去,他在我身后唤住我:“公主可想去看看。”
我摇摇头:“今夜还需焚香静思沐浴清心,明日一早就要出行,大人也早些歇下吧。”
身后脚步急匆匆上前来,他一脸阴鸷攥着我的手拖着我往外走,我跌跌撞撞在他身上,抡着手臂挣扎出他的禁锢,怒道:“秉笔大人,你放肆。”
宫娥上前来询问,却被他厉声喝住:“谁敢上前来,仔细你们的脑袋。”
发间的木簪跌在地上,猛然卸了满头青丝,我什么也顾不得,扯着他的衣袖锐声道:“如意,你放开我。”
他一言不发,绷紧全身死死的捉住我前行,白丝履划在泥地上,又被他揽住腰抱在怀中,我满面赤红,捶打着他的肩头:”如意,你疯了是不是,你放开我。”
他把我甩上马,扬鞭一甩马蹄腾空跃起,我被咯的满腹疼痛又被他拧着肩膀转过身子,又喘又咳的歪在马上,眼角辣出了一串泪花:“你个混账东西。”
马奔驰在漆黑草木见,风中带着青涩湿润的气味灌入胸臆,发丝黏在脸上,我听见他心跳动的声音砰砰如雷擂:“我就是个混账东西。”
是个灯火模糊的宁静村庄,村头一座篱笆院落陈旧瓦房,一条小黄狗晃着尾巴在门口冲着我们吠叫,他止住马蹄放我下马,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小童蹬蹬的跑出来喊:“小黄小黄,你别喊啦。”
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隔着篱笆狐疑的望望我,望望他,又蹬蹬的跑回屋里去:“爹,娘,外头有个女鬼...和一个奇怪的人....”
一个长相憨厚的青年男子很快探头出来,打量我们两眼作揖道:”小儿胡乱说话,两位贵人见谅...贵人请屋里歇歇脚,喝杯热茶。”
他站于我身边,又恢复了清淡神色:“叨扰家主。”
屋里还有位清秀妇人抱着个婴儿哄睡,见我们来羞涩的笑了笑转身去了内室。
“小人石泉,这是小的内人,一向羞于见人...让贵人见笑了。”
我打量着屋内简单陈设,小男童抱着小黄狗躲在桌角笑嘻嘻的看着我,那年轻的妇人又掀帘子出来,脸上倒敷了粉,羞羞涩涩的拎个茶壶:“家里简陋,两位贵人将就着喝杯茶吧。”
茶是粗茶,入喉微苦,桌椅倒是新打的,还泛着木头的香气,他呷着茶不说话,一家人偏也是拘谨,只有那小男童围在他母亲身边转来转去,一双眼时不时的觑着我。
“走吧。”我叹息一声放下粗陶茶杯,他亦沉默的站起来,一家人顿时松了口气起身送客。
院门前我回过头,望着偎依在一处的年轻的,平凡的夫妻,又看见那还未与我说一句话的男童扯着他娘亲的衣袖,低头无意识摸了摸袖间。
他瞥了我眼,止住脚步在腰间摸出个锦带递给我。
倒在掌心里是一封眼熟的油纸,我怔忡的展开----不过是几块我曾经爱吃的,吃过很多年的狮子糖。
那小男童雀跃着接过油纸,甜滋滋的唤了声:“谢谢娘子。”